圍棋是中國人發明的，是中國文化的驕傲。它極簡的規則里，卻蘊含著無窮的變化。一黑一白，似乎暗示了它截然不同的兩面。一方面，圍棋是競技項目，是要決勝負的，殺伐攻守，波譎云詭。另一方面，圍棋又是優雅閑適的，講究從容不迫的風度，要求選手除技術之外，最好還要有文化修養。

這就造成了中國古代的圍棋故事里，出現了兩類人。一類是棋藝高超的職業棋手，終身以研究圍棋為追求，如唐朝的王積薪、宋朝的劉仲甫、清朝的黃龍士等等。另一類則是風度翩翩的名臣大將，他們棋藝未必有多高，但是他們下棋時所表現出的過人風范，也為人們所津津樂道。我不懂圍棋，前一類故事就不班門弄斧了，今天專門來說幾件后一類故事。

下棋顯風范

大家都知道關云長刮骨療毒的典故。在陳壽的《三國志》中，只是說關羽與諸將飲食，醫生刮骨時，他“割炙引酒，言笑自若”。而到了羅貫中的小說《三國演義》里，就做了一番加工，醫生變成了華佗，而關羽除了飲酒食肉，同時還在與部下馬良弈棋。加了圍棋這么一個道具，關公的形象頓時又高大了好幾分，顯得更加風雅、淡定。

另外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東晉的宰相謝安。當時北方前秦皇帝苻堅率大軍90萬南侵，謝安被東晉皇帝任命為總指揮，他分派自己的弟弟謝石、侄兒謝玄統兵御敵。東晉軍隊只有8萬，強弱懸殊，謝玄憂心如焚，去謝安處問計。謝安神色平靜，毫無懼色，回答說：“皇上對此已經另有旨意了。”接著就沒聲音了。謝玄不敢再說，就讓張玄再去請教。謝安于是就駕車外出，去了山間別墅，召集親朋好友，以別墅為賭注，和張玄下圍棋。謝安平時棋藝不如張玄，但是這天張玄憂懼緊張，心不在焉，就和他下了個棋逢敵手，不能取勝。謝安于是回頭對外甥羊曇說：“這個別墅就拜托你照管了。”就外出游玩，到了夜里才回來，召集諸將，一一指派任務。

謝玄在淝水之戰中大敗苻堅，捷報送到時，謝安正在和客人下圍棋，看完信，就隨手放在床上，毫無喜色，繼續下棋。客人問他，他才緩緩地回答說：“小兒輩遂已破賊。”下完以后，謝安回到房間，心里的狂喜讓他動作走形，過門檻的時候把木屐齒都弄折了，但他居然沒發覺。《晉書·謝安傳》評價道：“其矯情鎮物如此”，也就是說，他故作鎮靜到了這樣的程度。

以棋覓佳人

除去真實的歷史故事，在文學作品中，也有不少關于圍棋的傳奇。大家都知道金庸《天龍八部》里寫了一個神奇的珍瓏棋局，以其暗喻了對人性和佛法的思考。我們現在給大家介紹另外一個故事。

在明末凌濛初的《二刻拍案驚奇》里，有一回，叫做《小道人一著饒天下，女棋童兩局注終身》。說北宋時有個天才少年周國能，圍棋無敵，不愿在家鄉娶一個村婦終老，就扮作道童模樣，自稱小道人，想憑一手棋藝，尋一個滿意的妻子。他在首都汴梁橫掃所有對手，卻并未遇到可意的佳人，于是北上來到遼國。當時遼國第一國手是一個年輕女子，名叫妙觀，被朝廷冊封為女棋童，開了一個棋肆，教授門徒。周國能慕名尋來，第一眼看見妙觀，就被她的美貌奪走了三魂七魄。他在邊上看妙觀教棋，幾天之后，已經心中有底，知道自己可以勝她，于是在棋肆對面租房住下，豎起一塊招牌，寫道：“汝南小道人手談，奉饒天下最高手一先。”

妙觀當然知道這就是沖自己來的，先派得意弟子張生去與周國能對敵，結果需要周讓三子才能勉強打平。張生回報妙觀：“此小道人技藝甚高，怕吾師也要讓他一步。”于是妙觀不敢公然開肆教棋。當地好事者湊了二百千利錢，請妙觀和周國能比賽。妙觀讓周國能的房東老嬤嬤帶話，求他手下留情，讓自己贏，二百千利錢歸周國能，自己再加五十千相謝。但是周國能說，不要錢，只要妙觀愿意陪自己睡一覺就行。妙觀與他見面，當面應承道：“若得周全，自當報德，決不有負足下。”周國能聽了，非常高興，于是果真假裝輸給了妙觀。

周國能輸棋之后，高高興興地等著妙觀來赴約。沒想到妙觀根本不來，只是讓嬤嬤把二百五十千錢送來做謝禮。周國能這才發現被妙觀耍了。過了幾天，有王爺派人來請他去下棋，他以高超棋藝征服了眾王爺，并說前些天自己是故意輸給妙觀的。于是諸王馬上派人召妙觀前來對局。周國能拿出五兩黃金做賭注，妙觀說自己沒有帶錢，周國能就說，何不即以身軀出注？“若小子勝了，贏小娘子做個妻房。”諸王俱大笑，都說愿做保親，“正是風流佳話！”妙觀無所推脫，只得硬著頭皮應戰，心慌意亂之下，棋力還不如平常，結果連輸兩局。

回去之后，周國能就高高興興地把聘禮送了過去，但是妙觀還想頑抗，退回聘禮，并將五兩黃金賭資奉上。周國能大怒，一張狀紙告到官府。官府判他有理。這一下，他終于娶到了心上人，也就落戶在遼國，托人把父母接了過來。“周國能又指點妙觀神妙之著，兩個都造到絕頂，竟成對手。”

這個頗有些喜劇色彩的故事告訴我們幾個道理：第一，愿賭服輸，該來的總是要來。第二，輸了未必不是好事，可以提高棋藝，或許還有別的什么意外收獲。第三，圍棋也可以很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