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中午時分，闖軍正式攻打大明帝都北京。

攻擊先從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三門開始，“四面如黃云蔽野”，攻勢如潮，極具威勢。

一時間，“城上下炮交發(fā)，如萬雷轟烈，天地震懾，城外火光際天。”

狂轟猛炸持續(xù)了一天，第二天，李自成在彰義門外設(shè)座，派在十日前在宣府投降的太監(jiān)杜勛朝城上喊話，但聲音嘈雜，聽不清楚，依稀是教城上人停止放箭，他有話要講。

負(fù)責(zé)守城的襄城伯李國楨大聲回話：“我讓一個人下去為人質(zhì)，你上城與圣上面講！”

杜勛為了向李自成丑表功，表現(xiàn)得正氣凜然，答：“我杜勛一向無所畏懼，上城就上城，哪用得著你們派人質(zhì)交換！”(《明季北略》)

于是軍士將他縋入城，跟大太監(jiān)王承恩一同去見崇禎。

見了崇禎，杜勛假惺惺一副關(guān)切的模樣，說：“賊人馬強眾，鋒不可當(dāng)，皇上當(dāng)自為計。”

接著，詳細(xì)地轉(zhuǎn)述了李自成的意思：大明和大順“割地講和”，即議割西北一帶，分國而王，大明犒賞大順軍銀百萬兩，從此以后，大順軍可為朝廷內(nèi)遏群寇、外剿清妖。

現(xiàn)在京城形如累卵，照理說，這是大明帝國、同時也是崇禎能僥幸逃過國滅身死的最后、也是最好的機會了。

可是大明王朝自開國二百七十多年來，奉行的一直都是“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立國宗旨，事關(guān)國體，崇禎還是拿不準(zhǔn)主意，問身邊的魏藻德：“此議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決之。”

可就跟要不要放棄寧遠(yuǎn)的爭議時一樣，魏藻德一言不發(fā)，只是鞠躬俯首。一任崇禎火燒眉毛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就是不作聲、不表態(tài)。

崇禎只得讓杜勛出城答復(fù)李自成：“朕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頒旨。”

杜勛已走，崇禎再問魏藻德，還是支支唔唔，莫一衷是。崇禎大為掃興，推倒龍椅，拂袖而去。議和不成，就只有死拼到底了。

崇禎親自起草了一份《親征詔書》，稱自己要“親率六師以往，國家重務(wù)悉委太子”，號召臣民，但有奮發(fā)忠勇，到軍前聽用的，“分茅胙土之賞，決不食言”。

他抱定了身死社稷的思想，吩咐駙馬都尉鞏永固率家丁護(hù)送太子出逃，徐圖將來。可鞏永固的回答卻是：鞏家從不敢私蓄家丁，就算有，要沖出重圍的可能性也接近于零。崇禎嘆了口氣，只好讓太監(jiān)王承恩召集內(nèi)侍，死守宮城。

李自成收到了杜勛的回話，遂斷了和議之想，下令全線攻城。先前名列兵部官員魏提塘所發(fā)傳單榜首的曹化淳，果然按照事先開門迎接闖軍的約定，率先打開了彰義門。

曹化淳這邊一行動，其他榜上有名的官員紛紛行動，德勝門、平則門等次第打開。北京外城轉(zhuǎn)瞬宣告陷落。

宮城內(nèi)的崇禎聽得外面聲如雷震，心知不妙，召問閣臣：“卿等知外城破乎？”

閣臣眾口同聲地答道：“不知。”

崇禎搓著手問：“事亟矣，今出何策？”

眾人的回答是，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洪福齊天，一定會逢兇化吉、遇險呈祥的。末了，又加一句：“如其不利，臣等巷戰(zhàn)，誓不負(fù)國！”

話雖然說得好聽，但闖軍殺向內(nèi)城時，守正陽門的兵部尚書張縉彥、守宣武門的太監(jiān)王相堯、守齊化門的成國公朱純臣等爭先恐后地打開了城門，崇禎所期待的巷戰(zhàn)根本就沒有發(fā)生。

崇禎聽說外城被攻破之時，在殿廷徘徊了一天。當(dāng)晚，夜不安寢，突有內(nèi)侍驚慌失措地來報，內(nèi)城已陷。

崇禎急問：“大營兵還在嗎？守城的襄城伯李國楨還在嗎？”

內(nèi)侍答道：“大營兵早散。皇上還是趕緊逃命吧。”一句話沒說完，就閃得無影無蹤了。

崇禎嘆了口氣，攜太監(jiān)王承恩急往南宮，登上煤山，抬目遠(yuǎn)眺，但見烽火燭天，內(nèi)城確已陷落。

崇禎在山上徘徊踰時，心情漸漸安定下來，掉頭邁往乾清宮，布置應(yīng)急善后事宜。

他先提朱筆傳書內(nèi)閣，命人提督內(nèi)外諸軍事，輔佐太子，然后命人溫酒，與周后、袁妃，同坐痛飲，慷慨訣絕。

他邊飲邊嘆道：“真是苦我的百姓了！”

幾杯黃湯下肚，他突然又意氣自若起來，命人將三個兒子太子、永王、定王叫來。

三個兒子匆匆忙忙地趕來了，身上還穿著皇子的服飾。

崇禎板著臉，說道：“都什么時候了？還不趕緊改換衣衫？”著令宮女取來舊衣，自己親手幫他們換上，細(xì)心地系緊衣帶，一邊系一邊說：“社稷傾覆，必定使天地祖宗震怒，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罪過。只是，朕也已經(jīng)竭盡心力，無奈文武諸臣，各為私心，不肯后家先國，以致敗壞至此。如今不必再問禍福，只是按情理去做。朕問心無愧了。”(《明季北略》)

系好了衣帶，分別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叮囑說：“爾等今日是太子，王城既破，從此便為小民了，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戀我，朕必死社稷，有何面目見祖宗于地下？爾等切要謹(jǐn)慎小心，若逢做官的人，老者當(dāng)呼為老爺，幼者呼為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為老爹，幼者呼為老兄，或稱為長兄，呼文人為先生，呼軍人為戶長，或稱曰長官。”

這一番話，全是一個父親對幼子拳拳愛護(hù)的肺腑之言，哪里還有半點帝王的影子？

想了想，又囑咐說：“萬一僥幸逃得一命，將來報父母大仇時，不要忘了我今日說的話！”

然后才千般不舍地讓侍從帶走，分送外戚。

看著三個兒子遠(yuǎn)去的背影，他悲愴萬分地嘆道：“你們?nèi)藶槭裁床恍疑谖壹遥俊?/p>

周、田二貴妃淚如雨下地對周皇后說：“大事去矣！”

周皇后頓首慟哭著對崇禎說：“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從不聽一語，至有今日！”追著出去，拊著太子、二王，流著眼淚，千叮嚀、萬囑咐，與他們訣別后，便慟哭著返回了坤寧宮。

崇禎自傷自憐，一壺酒喝盡，才舉步走向坤寧宮，發(fā)現(xiàn)周皇后已經(jīng)上吊自盡，遂老淚橫飛，口中卻連稱：“好！好！”

十六歲的長平公主在一旁號哭不已。

崇禎垂淚嘆道：“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劍，一劍劈向公主。

公主看見劍來，本能地以左臂一擋，臂被斬斷，當(dāng)即昏厥倒地，“未死，手栗而止”。

宮中一時大嘩，人人均驚呼道：“皇爺動刀矣。”

崇禎“遍召所御妃嬪數(shù)人，俱親殺之”，其中的袁貴妃上吊繩斷墮地，未死，崇禎往她的肩頭連砍了三劍，三劍砍完，兩手酸軟。

將這些妃嬪悉數(shù)處死后，他又召來太監(jiān)王承恩一起喝酒，酒畢，吩咐內(nèi)侍各自逃生。

他換了便衣，手持三眼槍統(tǒng)，和王承恩一起走出中南門。

時已至三更，但見宮中內(nèi)侍狼奔遯突，四下逃命，而正陽門城上，高懸著三盞白燈籠。

前日，他曾密召守城官，發(fā)每座城門備白紗燈籠三盞，吩咐說：“軍情緩急，用這三盞燈籠為信號，敵人初攻城，則懸一燈;攻城急，則懸二燈;城破，則懸三燈。”

看著這三盞白紗燈籠，崇禎徬徨無計，想起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便想過去尋找，但有人告訴他，朱純臣外出赴宴未歸，于是嘆罵而去，到了安定門，門堅不可啟。

不知不覺間，天將曙矣。

五鼓時分，崇禎習(xí)慣性地走到前殿，親自鳴鐘，召集百官。

可是，這個時候，又有哪個官員還會來上朝？

崇禎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嘆息了一會，走進(jìn)內(nèi)苑，又登上了煤山。

山下的火光與天邊的紅光交匯，天色快亮了。

崇禎以發(fā)覆面，與王承恩雙雙在山上自縊身亡，留遺書于衣帶中，云：“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發(fā)覆面，任賊分裂朕尸，勿傷百姓一人。”

在中國歷史上長達(dá)276年的大明王朝由此宣告滅亡。（作者覃仕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