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中國歷史，狀元不算稀奇，女將軍、女詩人、女政治家也不少，但是女狀元卻是鮮有所聞。自隋文帝創(chuàng)立科舉制度，至清末廢棄，在長達(dá)1300多年的時間里共有592名文科狀元和118名武科狀元，全是男性。因為女人考秀才就是犯法，要吃官司，而且弄不好還要砍腦袋。在武則天時代有過女官和專場的女官考試，第一名就是女狀元，不過正史上并沒有記載。至于明代徐渭《女狀元》中的黃崇嘏、清代女作家陳瑞生筆下的孟麗君等等女扮男裝、皇榜高中的“女狀元”形象，那畢竟都是藝術(shù)虛構(gòu)。

在中國社科院圖書館收藏的“傅氏族譜”里，記錄著這樣一副歌詠傅氏歷史名人的對聯(lián)：“學(xué)士科舉列榜首，巾幗鼎甲第一名。”上聯(lián)指清代密書院大學(xué)士傅以漸，他在順治年間曾經(jīng)考取過進(jìn)士第一名，此人為官清廉節(jié)儉，學(xué)者敬其為星巖先生。下聯(lián)指清代太平天國“恩賞丞相”傅善祥。她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女狀元。更富傳奇色彩的是，她能考中狀元，竟然是與大圣人孔子叫板的結(jié)果。

少女時代命不幸

傅善祥(1832-1856)，清道光十二年出生于上元縣(今南京)城南的鈔庫街。父親傅槐很有文才，因科場不第而捐了一個監(jiān)生，在上元縣謀了個文書職位，屬于書香人家。傅善祥自幼聰慧過人，熟讀經(jīng)史，精于女工，是一個遠(yuǎn)近聞名的才女。可惜生不逢時，身處清末亂糟糟的時代，而這一切的不幸又都?xì)w結(jié)于她落就的女兒身。無情的尊卑秩序和男女有別的禮教觀念，把聰穎的她無情地排除在男人所走的傳統(tǒng)仕途之外。

相傳，在她3歲那年，父親帶他去附近的一家書院玩耍。當(dāng)他們嬉戲到學(xué)院外的甬道時，這時書院里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年幼的小善祥竟然停止住了嬉鬧聲，歪過頭，側(cè)住耳朵，認(rèn)真地傾聽起來，更令人驚訝的是，小善祥也咿咿呀呀地跟著學(xué)起了讀書。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對讀書的熱愛，得到開明父母的支持。他的父親親自教她讀書，小善祥在慈父的教導(dǎo)下開始走進(jìn)了中華文化的殿堂。4歲涉獵蒙學(xué)兒歌，5歲學(xué)習(xí)楹聯(lián)，6歲讀《三字經(jīng)》，7歲背誦《百家姓》，8歲吟誦《千家詩》。

不幸的是在她8歲那年，父母雙親相繼去世，家道迅速衰落。年幼的小善祥無倚無靠，只好跟哥嫂相依為命，勉強度日。13歲那年，他的哥哥遵照父命把他嫁給了早就指腹為婚的李氏人家。丈夫比他小6歲，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兒童。13歲是屬于青春的，13歲的少女最大的財富是富于幻想。傅善祥畢竟讀過《詩經(jīng)》，在浪漫《詩經(jīng)》的影響下，她對未來也充滿了無限的渴望和憧憬。她18歲那年時，丈夫得了麻疹去世。年輕的善祥在沒有圓房之前，就一夜之間變成了寡婦，這巨大的人生變故讓她手足無措，也讓她痛不欲生。更要命的不僅于此。狠心的婆婆在埋葬完了兒子之后，開始盤算起對傅善祥的處置，她在李家的命運更是岌岌可危。

進(jìn)一步，懸崖峭壁;退一步，萬丈深淵。可惡的綱常名教和森嚴(yán)的等級制度把傅善祥逼上了生活的絕路。傅善祥無路可走，毅然投奔了太平軍。對她來說，生活進(jìn)入了一個全新的境界。

鼎甲榜首撼天下

咸豐三年(公元1853年)，太平軍定都天京(南京)后，起義軍的中心任務(wù)也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除了行軍打仗，繼續(xù)同清王朝軍隊爭奪全國土地外，更重要的是如何管理軍事占領(lǐng)地區(qū)。當(dāng)務(wù)之急是選拔人才，以克服義軍治理國家的先天性不足。是年春末，洪秀全頒布詔書，開甲取士，同時打破以往常規(guī)，破例增加“女科”，這是中國歷史上破天荒第一次。消息傳出，天京城為之一震，賢才淑女，踴躍赴考。傅善祥屏棄世俗偏見，勇敢地報名參加女科考試。

開科之日，地處夫子廟的考試院(今江南貢院)外火炮齊鳴，雖戰(zhàn)亂不久，但聲勢之浩大，禮儀之隆重，在當(dāng)時實屬罕見。炮聲中，繪龍畫鳳的考試院大門徐徐打開。應(yīng)試女子二百多人，當(dāng)時的女科主考官是洪秀全的妹妹、西王肖朝貴的妻子洪宣嬌，副考官是安徽人王自珍和湖北人張婉如。

滿心歡喜的女子們打開卷紙的一霎傻眼了，據(jù)《清稗類鈔.考試類》記載：考題共有兩道，其中一道題目取自《論語》中孔夫子的名言“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另一個詩文題目為“欸乃一聲山水綠”。面對第一道考題，很多人按照慣性思維向孔夫子屈服了，內(nèi)容無不是女人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和小人一樣難養(yǎng)。在古代，如果說書法愛好者心中的神是王羲之，水墨愛好者心中的神是閻立本，那么讀書人心中的神就是孔子。那時的讀書人在學(xué)校時要天天拜孔子，科舉考試時也要拜孔子，考中舉人了還要拜孔子，就連晚上說夢話都是“子曾經(jīng)曰過……”。所以讀書人可以跟爹娘叫板、跟上級叫板，甚至跟皇帝叫板，但絕對不敢跟墳頭里的孔大圣人叫板，否則就是全天下讀書人的公敵！

傅善祥從小受翰墨之熏陶，經(jīng)書典籍無所不通，詩詞歌賦更是無所不能。考場上的傅善祥顯示出其超人絕倫的才華，她提起筆來，才思泉涌，文華橫溢，頃刻間揮筆而就。在第一個題目中，傅善祥洋洋灑灑列舉了自古以來賢淑女子和才女，很有說服力：女子難養(yǎng)乎？謬也！非也！世間男女皆天父之子女。太古之時，四極廢，九州震，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非女媧而無天地也！朝更代序，女中堯舜、巾幗英雄、翰苑女英不可盡數(shù)。善政者，唐有則天皇帝，宋有英宗高皇后;能政者，北朝木蘭將軍，宋代楊門女將;富才者，班昭、蔡琰、上官婉兒、李易安、朱淑真、陳端生……天朝任官唯賢，而罔論男女;即今女科，亦天朝圣明……在第二個題目中，傅善祥的答案同樣精妙至極，把山水行舟的情景描繪得栩栩如生：艫聲聽未了，山水送孤帆;對面青如畫，回頭綠滿巖。半空云裊裊，一帶水巉巉;船尾澄流迥，峰腰旭照銜。青疑留古岸，翠欲上征衫;流響驚鳧雁，濃蔭郁檜杉。

她的文章處處精華，字字珠璣，洋洋灑灑一萬有余，初評時，就獲得了閱卷官員的一致好評。尤其是在當(dāng)時“男尊女卑”依然是社會主流思想的情況下，傅善祥敢于公開和孔子叫板，猛烈拍磚，而且一拍到底，把一條在人們思想中植根近兩千年的“真理”說成是歪理，其勇氣不比沙場上像野豬一樣冒著槍林彈雨勇往直前的男人遜色。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二愣子精神最終折服了拜上帝教教主洪秀全。他對此大加贊賞，朱筆一揮圈定傅善祥為狀元。

三天后，鑼鼓喧天，禮炮齊鳴，大紅金榜高懸于天王府前，傅善祥以才學(xué)兼優(yōu)考取女科狀元，洪秀全除賞賜黃緞一匹、紅縐二匹外，又特賜花冠錦服，洪宣嬌親自為她戴花，傅善祥披紅掛彩，跨馬游街，一路上鑼鼓笙簫，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游行三天，城中百姓夾道爭看，這件事轟動了整個京城，“但見街頭巷尾中，眾口連呼傅狀元”。

當(dāng)消息傳出，海內(nèi)外震動。太平軍中的女軍官兵，歡呼雀躍，慶賀這一偉大的事件。有民謠為證：“青青柳，藍(lán)藍(lán)天，走過秦淮看兩岸，大紅燈籠掛滿天，祥妹子做狀元”。清廷怒斥這一違背綱常的敗俗之舉;正在密切關(guān)注清政府與太平軍這場中國內(nèi)戰(zhàn)的西方列強們，對傅善祥考中狀元也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甚至有西方媒體驚嘆：中國的農(nóng)民已經(jīng)到了真正覺醒的階段，就婦女人權(quán)而言，東方的野蠻人至少走到了與西方文明人同一起跑線。

這正所謂：初出茅廬，鼎甲榜首，巾幗精英不讓須眉撼動天下。

功勛卓著輔東王

裙衩孺人傅善祥在科舉考試中的才華，引起了東王楊秀清的注意。三天后，傅善祥被派到楊秀清東王府。東王下昭命任命傅善祥做“女侍史”。“女侍史”類似今天女秘書之類的職務(wù)，輔佐東王昭命的起草以及文獻(xiàn)的整理。因為精明能干，不久又升任“簿書”。 “簿書”相當(dāng)于主任秘書，其主要任務(wù)是負(fù)責(zé)幫助東王批閱所有來往的文件、書札。

傅善祥文才超群，精通文史，心思縝密，無論是在什么崗位上都能夠以她卓越的才華出色地完成東王交給的各項任務(wù)，因此也逐漸得到東王楊秀清的賞識。傅善祥的才能也逐漸引起了一墻之隔天王府的興趣，天王洪秀全幾次向楊秀清打招呼借傅善祥來處理政務(wù)，每次傅善祥都出色地完成天王交給的任務(wù)。再加上傅善祥聰明乖巧，口齒伶俐，甚是招人喜愛。天王洪秀全對這個出身卑微的女子，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感，非常欣賞她的才華。

咸豐四年(1854年)3月，天王洪秀全下達(dá)詔書破格任命傅善祥為“恩賞丞相”，位列州司座次，隸屬天王府六部，主要職責(zé)仍舊是輔佐東王處理政務(wù)。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傅善祥由一個平民百姓連升帶跳三級，這在天平天國前期的歷史上是不多見的，只有功勛卓著的將軍陳玉成、李秀成等人才享有此殊榮。再加上是屬于東王和天王的近侍，一時間傅善祥成為天京炙手可熱的人物。

洪秀全定都南京后，即在太平天國權(quán)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進(jìn)行急劇的社會變革。在一系列的急劇的變革政策當(dāng)中，楊秀清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傅善祥以冷靜的頭腦，深邃的目光，除了幫助東王處理太平天國軍機大事，制定“天朝田畝制度”和發(fā)展生產(chǎn)、提倡耕者有其田等新的政策措施之外，還巧妙地利用自己接近東王的特殊身份，極力勸說東王保護(hù)文化，廢除一些不合理的措施。公元1854年6月，在傅善祥的影響下，楊秀清先后以”代天父言”的名義，對天國只許刊行“新舊約”而貶所有古籍為“妖書”的文化政策加以修正，并廢除了使婦女別夫離子的”女館”，恢復(fù)了家庭制及允許青年女子婚配。傅善祥勸說東王楊秀清嚴(yán)禁部屬破壞文物，并在所居?xùn)|王府中建立一所規(guī)模頗大的博物館。這一系列的措施為保護(hù)和發(fā)展南京的文化，收藏、保護(hù)江南文物做出了重大貢獻(xiàn)。同時傅善祥還幫助楊秀清制定了太平天國解放婦女的政策，提倡“男女平等”，“天下女子盡是姊妹之群” “同心放膽同殺妖”等。在解放婦女政策的感召下，太平軍所到之處，大批受苦受難婦女踴躍參軍參戰(zhàn)，實戰(zhàn)中也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的英雄女豪杰。此外，傅善祥還力勸楊秀清廢除不準(zhǔn)女子改嫁的條令。

傅善祥以其特殊的身份，在某種程度上扭轉(zhuǎn)了因為執(zhí)政者短視而造成的不利局面，為太平天國的前期穩(wěn)定與發(fā)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xiàn)，傅善祥受到了天國軍民的一致贊揚。當(dāng)時曾流傳一首歌謠：“跟著洪宣嬌，會打火槍會耍刀。”“跟著傅善祥，能治國來女自強。”還有“武有洪宣嬌，文有傅善祥”之說。

香消玉隕于亂軍

太平天國從廣西起兵到定都南京，只不過短短的四年。目光短淺、得意忘形的領(lǐng)導(dǎo)人，把強大的對手估計得過低，再加上小農(nóng)的安逸思想作怪，使得他們在繁華喧囂的大都市南京迷失了方向，背棄了起事時的理想，墮入了享樂的深淵。前方，當(dāng)太平軍將士們在各地浴血奮戰(zhàn)之時，南京城高墻深院內(nèi)的農(nóng)民領(lǐng)袖們在加速度地腐化墮落。

自天王洪秀全至東、北、翼三王，都在南京建造了華麗的王府。洪秀全不顧清兵圍困天京，不顧太平軍北伐告急，不管天京天寒地凍，于1854年初擴(kuò)大重建天王府，比現(xiàn)存北京的明、清故宮大了一倍多，而且也華麗得多，養(yǎng)有侍從1621人，絕大部分都是漂亮女人，主要侍候天王的生活起居。東王楊秀清也不甘心落后，東王府則重建了三次，最后落成的王府周長七華里，圍墻厚三尺高二丈。除了生活腐化外，農(nóng)民領(lǐng)袖還大講排場，出行時前呼后擁。東王出行時乘座的是五十六人抬的大轎，每次出巡，扈從有一千多人。太平天國的國制是絕對禁欲的，禁止娼妓和納妾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但禁欲條款只是針對下層臣民的，農(nóng)民領(lǐng)袖則不受這些條款的限止。據(jù)說東王有妻妾66人(一說88人)，東王如此，更不用說天王了。盡管如此，東王還不滿足，不斷地物色更漂亮的女人。

在這種形勢下，面容嬌好、才氣過人的傅善祥沒有逃脫出楊秀清的手心。一開始，傅善祥對英俊高大的東王充滿了無限的仰慕之情，而楊秀清出于對賢能之士的渴求，也真正地重用傅善祥，使其所學(xué)能有所用。但是隨著局勢的逐漸穩(wěn)定，楊秀清的個人私欲也在迅速地膨脹。通過權(quán)勢，楊秀清把漂亮的傅善祥變成了他盤中的獵物，強行奪走了傅善祥的貞操并長期把她霸占。此后，傅善祥的工作與國事政事無甚大的關(guān)系，而是作東王發(fā)泄性欲的工具。從此，才女變成了“寶貝”，玉人變成了尤物。

應(yīng)該肯定地說，楊秀清是一位杰出的軍事統(tǒng)帥，太平天國前期的每一次重大的軍事勝利都凝結(jié)著他超人的智慧，他為太平天國作出了最卓越的貢獻(xiàn)，因此在天國內(nèi)部獲得了崇高聲望。但是，隨著巨大的勝利，楊秀清個人的野心也在迅速地滋長，不臣之心開始萌發(fā)。與此同時，在對待以前的戰(zhàn)友和部下方面，楊秀清也犯了嚴(yán)重的錯誤，他四面出擊，處處樹敵，部下和戰(zhàn)友對他的怨恨也越積越多。

面對惡化的局勢，聰明的傅善祥也聞到了空氣中血腥的氣味，不斷地勸說楊秀清改弦易轍，注意善待部下與同僚。已經(jīng)是鬼迷心竅的楊秀清哪里聽得下不同的意見，獨夫橫蠻的品質(zhì)暴露無遺，不但當(dāng)場斥責(zé)傅善祥“干政”，而且過后還覺得不過癮，又命人把傅善祥狠狠鞭笞了一頓。

后來傅善祥與在東王府里從事文讀工作的何震川漸生了愛意。何震川其人：此人是廣西柳府人，洪秀全在金田村起事時的檄文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傅善祥平時與楊秀清纏綿一處，未曾注意到他，現(xiàn)在仔細(xì)打量，才發(fā)現(xiàn)他不但才華橫溢，而且風(fēng)度翩翩，傅善祥不免由欣賞而轉(zhuǎn)生愛意。當(dāng)時正到了中秋月圓之夜，傅善祥望月遐思，不禁寫下這樣一首詩：

秦淮無限恨，佳節(jié)況中秋;

俠義梁紅玉，高才秦少游。

花開三日暮，人到五更愁;

相見不相識，長江滾滾流。

她把這首詩抄在粉紅色的詩箋上，悄悄送給何震川。何震川又驚又喜，從此，東王府中又添了一雙地下情人。

終于， “天京事變”爆發(fā)了。1856年8月，在洪秀全的密令下，北王韋昌輝連夜率三千親兵趕回南京，在燕王秦日綱的配合下把東王府殺了個雞犬不留，兩萬多太平軍將士身首異處，尸體丟在秦淮河中，河水染成了紅色。接著洪秀全反戈一擊，又把韋昌輝殺死。整個天京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在那段歲月里，天京變成了活脫脫的一個人間地獄。亂軍中傅善祥也被殺死。尸體被拋入大江之中，隨水東流而去。一代才女從此香消玉隕，人世間空流下一段說不盡凄慘的佳話。

另一說法是：在此次事變中，傅善祥和何震川卻僥幸逃了出去。太平天國失敗后，傅善祥與何震川雙雙隱姓埋名，住在上海的小里弄里，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通觀傅善祥一生，確實不是平凡的，紅顏薄命而已，這也是時代命運的縮影。